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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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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明

青風堂有個很有意思的規矩。

凡當代堂主親傳弟子,有一個算一個,在師父手底下學過十年又年過十五的,通通趕出門去自行游歷,游歷時間三年起步。

把太虛大陸轉一圈,見過民生百態、風土人情,知道不同地域下人的體質差別、不同氣候下邪氣致病差別、不同環境下藥物生長差別,將游歷中所遇病案撰寫成書,才允許回青風堂。

“……青風堂乃當世第一醫堂,來此求醫的絕不止東部百姓。躍玄觀靠北部玄北山脈與北域,百姓常居漓江兩岸,陰寒濕氣重;白鹿門靠西部霧霭山脈,山嵐瘴氣日日侵擾,但百姓常年翻山越嶺,體質強健;雲緋樓靠南部赤谷,地勢低、氣候幹,其人多陽氣盛;若這些人前來求醫,即使是同一種病,你們難道要用同一種治法嗎?”青風堂堂主是個白發白須、須發長長的老人,此時卷著簿子,在桌上啪啪啪地敲。

內門弟子大多低著頭虛心受教,親傳弟子皺眉深思,只有游與明舉起手。

“師父,病人若只是普通傷寒,不會千裏迢迢趕到青風堂;若是真到了陰陽離決,怕是也趕不來青風堂。”

堂主看向她:“那若是素有疾患,雖暫時不及性命,卻纏綿難愈,令患者痛不欲生呢?”

“那也要是尋常醫者束手無策,才會來青風堂。真是如此,病情本身就足夠做區分,不需再看體質地域之差,因人論治即可。”游與明答。

“胡說八道!”堂主吹胡子瞪眼。

“就你這小崽子天天窩在堂裏一畝三分地,守著藥院子煉丹爐十天半個月不見出門,才會在這兒和我紙上談兵!正好今日便有人前來求醫,你下了學直接跟我過來!”

下學後的跟診結果如何,堂內弟子不得而知,只知道那之後游師姐回自己的小藥廬閉關了幾天,而後毅然決然地踏上了游歷之路。

堂內眾說紛紜,自小學醫、天賦超然的游師姐是如何受挫、離開師門時立下了何等壯志、面對師尊諄諄教誨時是如何潸然淚下……

傳言的真實性放置不論,那一年,選擇出門游歷的弟子數量翻了翻。

而他們的游師姐,辭別當天,既沒有和自家師父“執手相看淚眼”,也沒有望著門派感嘆“學也無涯”,只是一邊往耳朵上扣丁香墜,一邊面無表情地開嘲諷:“物盡其用,您可真是用心良苦。”

小藥廬被收拾的幹幹凈凈,主人已經將需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出來,只欠這枚耳墜的東風了。

青風堂堂主心疼地看著那個丁香墜,痛苦地喃喃:“萬兩白銀、萬兩白銀啊!”

“是一個人情加三千兩,”游與明糾正,“您不要把人情看得那麽重。”

“是我看得重嗎!!!”堂主崩潰咆哮:“一厘儲物空間,中品丁級法器,楚大師親手打造,這丁香墜根本就是有價無市!萬兩白銀都不一定能買下!”

“所以你拖到現在才拿來給我?”游與明放下手,擡眼看向滿目不舍——當然不是對她——的師父:“既然這麽喜歡,你幹嘛非得拉著我陪你演戲?”

游與明確實不喜歡出門,但她的行動往往是理智大於情感。

身為青風堂醫者,堂主親傳大弟子,在這個各門派間都有傳送陣相連的時代,她怎麽可能只治青風堂地界內的患者。

再者,就算她只是堂內一個最普通的弟子,她對醫術的渴求也不會允許她僅守在青風堂。游歷本就是她定下的必經之路,只等出師,就可以提上日程。

結果在她提出要去游歷時,反倒是自家師父把她給攔下了。

游與明推開藥廬的門,向外走:“你若想讓弟子都去游歷,新立個門規不就好了。”

“哪有那麽容易。”一出藥廬,堂主瞬間恢覆了仙風道骨的模樣,語氣卻依舊頹喪:“門規哪是說立就立的,就算立下門規,也無法保證弟子們游歷的質量,還不如讓他們好好在堂內多學幾年。”

游與明的藥廬在青風堂主建築群深處,離側門很近,周圍圍著她的藥田。

“那便不游歷。”她穿過田間的小路,向青風堂側門走去,“也不是人人都會出青風堂治百家病,不願意游歷的,一輩子留在青風堂地界也沒什麽不好。”

堂主哼笑一聲:“你說的容易,待本堂主把這擔子扔給你,看你能不能做得這麽瀟灑。”

“……”游與明腳步放緩,等前面弟子的喧鬧聲遠去才繼續向前,緩聲答:“也許不能,但我絕不會這麽急切。”

她步速不變,頭也未回:“其實我覺得師父您也不會這麽急切,但您偏偏這麽做了,又不願告知我真實原因。”

“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,您不說,我自己去查查看也好。”

青風堂堂主腳步一頓,搖頭失笑。

“……也好,也好!哈哈哈,你這小崽子還是聰明,那就自己查去吧!”他摸了摸長長的白胡須,搖頭晃腦:“老頭子我後繼不愁嘍!”

“那您可能還是要愁一愁的。”游與明繞過一處小樓,側門與圍墻已然可見,“話雖是這麽接了,我可從沒答應過要當這青風堂的下任堂主,太麻煩了。”

“嘿!你這小崽子!”老頭子被她氣得胡子飛了起來,擡腳就要踹人。

游與明從善如流地躲過,快走兩步跨過側門,站在門外,向門裏的老人看去。

“師父,弟子此去游歷,不知何時可歸,您老多多保重身體,少生氣。”

堂主站在門內,停住腳步,擺擺手,不耐煩道:“去去去,師父我年輕著呢,輪不到你個小崽子操心。”

游與明抿唇一笑,俯身作一長揖,直起身,轉身離去。

彼時,游與明十五歲,入青風堂十四年。

離去時是清晨,青風堂在晨光下蘇醒,弟子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日的早課,龍海吹來潮濕的風,點落新葉上的露珠。

她一身煙紫色衣裙,前方是未知的大千世界,身後是一扇小小的側門與送別的師父,在天地間那麽渺小,像是浪濤裏可以輕易摧折的一葉扁舟。

又像是無堅不摧。

……

“背後居然還有這麽多事?”江在水摸著下巴,“宋爺爺那個性格,確實不像是會為弟子的能力發愁的,而且他平時最喜歡拉著你論這論那了吧?他會有意瞞著你……真是很難想象。”

趁著等祝江臨的功夫,游與明把自己出發前的插曲給江在水講了講。

“我倒覺得,與其說是瞞著我,師父更像是在引導我自己去發現不對勁。”游與明摸著耳墜,微微瞇眼:“都是千年的老狐貍,平時不想瞞我就算了,若他真有意遮掩,我一個馬上就要離開青風堂的人根本不可能發現不對勁。”

“還有這枚丁香墜,楚大師到來的時機,未免也太巧了。”

江在水點頭表示讚同,而後幽幽提出質疑:“就算是這樣,你也應該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態吧?直接一詐就詐出祝江臨的身份?阿弋,你是不是又驢我。”

游與明一擡下巴,“證人不是在那嗎?我知道橫公魚的存在,知道江伯父江伯母的態度,有下一步猜測也很順理成章吧。”

雖然好像很有道理……江在水挑了挑眉,但為什麽總有一種違和感呢?

宮恒雖然一副在墻角自閉的姿態,但其實一直豎著耳朵在聽兩人對話;此時見江在水望過來,連忙舉起雙手:“我我我確實被詐出來了,但我不是故意的!她直接問我對龍子大人有什麽看法,我當然是嚇得直接說不敢啊!”

哦,原來身份是“龍子”啊。游與明唇角不著痕跡地翹了翹。

江在水總感覺宮恒這話一出,游與明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愉悅了,和她平時小計謀成功的感覺一模一樣。

——順帶一提,四大門派之間其實時常有聯絡,雖然江在水不被允許出躍玄觀地界,但游與明是經常被師父帶著四處串門的,兩人是自小相識的老朋友。

每年到了青風堂堂主要帶著游與明來躍玄觀的月份,小泱泱都是最開心的一個。

無他,這個小夥伴腦子實在是太好使了,拉著她一起惡作劇,成功幾率翻倍不說,被爹娘逮到的次數也大幅降低!

不過這位小夥伴不愛出門,常常是窩在屋子裏給她出謀劃策,再等她興高采烈地回來回報戰績。

每次聽說計劃成功時,小與明周身的氣息就會十分愉悅,這個時候提出想要各種奇怪丹藥,基本就是有求必應。

江在水眨了眨眼,突然道:“阿弋,我想要一瓶動風散來嚴刑逼問祝江臨。”

動風散是她們小時候研究出來的一類毒,作用是讓人渾身起風疹,瘙癢難耐。

“可以。”游與明在宮恒驚恐的眼神下快速答應了,並且添油加醋:“只要動風散嗎?還有蒙汗藥、痛瀉丹、驚心丸,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,但反正我都有富裕,你要不要?”

江在水嘴角抽了抽,這人是既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愉悅,也不打算掩飾自己對祝江臨的討厭啊。

“算了。”江在水按住她往耳墜上摸去的手,勸道:“施主,醫者當以慈悲為懷啊,再說我們也打不過他吧。”

游與明手被按下,心有不甘,繼續嘗試:“不試試怎麽知道?好不容易等到你有這想法,我一定要支持——”

“別。”江在水哭笑不得,幹脆整個人掛她身上,壓著她不讓動:“阿弋我錯了我錯了,下次再也不敢瞎說了。”

游與明猝不及防被當了抱枕,面無表情:“你好重,放開。”

“不放——啊對了阿弋,說來,錢府那邊為什麽一直沒啥動靜啊?錢硯不應該驚慌失措的呼叫城衛嗎?”江在水無賴地轉移話題。

“我怎麽知道,也許是祝江臨用什麽方法……”逃了。

“和祝江臨有什麽關系,當然是因為錢硯被我攔下了啊。”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從游與明身後傳來,打斷了她的話。

江在水和游與明抱成一團,眼睜睜地看著一紅一黑突兀地出現在巷口,心臟驚的猛一跳:這人到底是有多喜歡神出鬼沒啊!

她默默地放開游與明,聽著那紅衣小鳳凰嘰嘰喳喳,轉而又幸災樂禍地想:可憐阿弋,剛詐出龍子現世,又親眼看見鳳凰和龍打完架攜手同行,這沖擊……

“……本公子何許人也,那錢硯看見我,當然是嚇得呃呃呃???”

江在水疑惑地擡頭,看向卡帶的鳳凰。

風襲玉退後一步,掐著明顯笑裏藏刀心情相當不爽的祝江臨往前一推,整個人活像是炸了毛的小雞崽:“小小小小、小大夫???”

“啊。”游與明轉過身,雙手交叉往胸前一抱,眉眼落下來:“風襲玉,好久不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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